私心 (第1/1页)

    

私心

    齐丛知道昳星从小到大都是个柔软的小孩，带昳星去他包下的农家湾，小女孩缠着他看新出生的兔子。那么嫩的小手托着兔子就像托着一沓钞票那样神气，不小心没托住小兔子掉地上，她十五岁做梦梦见了都要哭很久。那样养出来的小孩，简直是水晶球里面的风雪城堡，如果不被保护好，就是受伤。

    她第一次上芭蕾舞台前紧张到一直无意识扣车载冰箱的门缝，他看出来，掌心包住她的小手，倒不是心疼车载冰箱，她需要一双好看的手和可爱的指甲。足尖鞋在家里堆了一个储藏室，他固执地收起来她每一双跳坏了的鞋，虽然她总是讲鞋子只会换的越来越快。他有一种老派的观念，一种关于她的收藏癖，好像把什么都收藏起来，她就永远不会长大。

    昳星初中的时候看《乱世佳人》，他看到她用红笔画出来的一段，白瑞德关于女儿邦尼的宠爱：“她是世界上第一个完完整整属于我的人！”那一刻简直就是醍醐灌顶，原来她竟然比他看得开好久，领养她的时候还怯生生叫叔叔，现在是发烧了都攥着他的拇指不放，小声喊爸爸。他的，完完整整属于他的小孩，她的人生里简单到只容下他一个人。

    推开她的房间门，四角立柱床里面她睡得很熟了，这一幕很让人着迷，床太大了，满屋子小洋装，蝴蝶结和蕾丝的海洋，她睡在里面像睡在沉睡巨龙身上的公主，随时会被载走。而他呢，他又是什么呢，他只是关上她房间门静静走出去了。

    昳星个子小小的，胃口也小，齐丛看她吃晚餐，有一种她正在口吃的感觉，像是被塞了满嘴饼干，掉在地上的碎屑永远比吃进嘴巴里面的多。啊，看看昳星，唇部褶皱的颜色好像风干的红枣，延年益寿，健脾、开胃、养生、美颜的红枣。齐丛在这一刻口干舌燥，想抽自己巴掌教自己清醒一点，面对昳星，他的比喻总是天马行空。他不该对她有这么多褒奖的比喻。

    事情的真正转折是在昳星十六岁的时候，刚刚高二的女孩子对一切身边的事物充满了欣欣向荣的好奇和恰到好处的热情，包括人。齐丛最开始注意到的时候是一个大晴天，昳星出门的时候忘记拿伞，他正好去公司顺路就叫司机开到学校去给她送，昳星很显眼的，走在路上就是打开一本古早言情小说的封皮。

    昳星和人走在一把伞下，星期四的下午，太阳正好，从反光的砖纹晒过去金粼粼一条河流，一切都正好。那个男生的个子那么高，昳星走在他身边可以说是走在他身下，给人包裹之意，当然走在身下这个形容本身也有一种暧昧的感觉。两个人撑着伞走进教学楼，齐丛扶着车窗沉默到司机不敢提醒要错过上班的时间。如果可以，他想把那把伞的伞骨也折断，他的小女孩只能拿家里的伞。

    齐丛很难去形容那种感觉，不是背叛，是一种出走，根本就是走出游乐园，她已经成长到生命里可以容纳下其他存在的宽度，他不能扼杀。为什么他的小女孩要长大，为什么一切都不能只停留在她叫他爸爸然后脸贴在他袖口才能睡着的时候。齐丛猛然警觉，一身冷汗下雨一样打湿昂贵的手工衬衣，玻璃办公桌上的电脑仿佛被废弃，他的脑子里全是昳星。

    这样下去他不行。他一面加急买更大的房子，一面把昳星的房间安排到一楼，他自己的卧室在二楼，隔了一整个螺旋楼梯，从上面望下去简直是一个季节的循环。齐丛以为距离会隔阂他那些膨胀得令人恐惧的私心，可是昳星，她不知道养父幽深的想法。昳星只是笨拙地，跟在他后面，企图用她可怜巴巴的讨好的小办法要跟养父恢复到以前的亲昵，齐丛只好被逼着跑起来，昳星来得很迟的叛逆期简直是他们之间要有多欢迎就多受欢迎的悬崖。他被逼着跳下去，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齐丛开始跟人交往，他发觉这些女人一个个着急把恋爱压缩成钻石戒指，他带着可怜的意味欣赏她们把他拉到酒店床上的神态，然后他拒绝，为她们穿好衣服，给出一笔慷慨的费用。这又是一个循环，齐丛换人的速度很快，那些不好听的话传到昳星耳朵里，最后他们爆发了一场争吵，最后变成了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