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序(姐弟)_第一章 初见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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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初见 (第3/3页)

“我不跑这种东西。”

    炳叔挑了挑眉,没说话。那是个考量人的表情。

    “你不怕我不高兴?”

    他不躲不闪:“你找别人吧。”

    一旁有人“哼”了一声,但炳叔却笑出来。

    这孩子的妈他知道,阿凤手底下的北姑之一,白话说得不顺,但样子不错,就是瘾太大,接完客的钱转头就来换粉。

    “真有点意思。”

    他走出来,亲手把那盒东西收回去,抽屉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币,丢到柜台上。

    “行,今天就送个风。拿去,给自己买双新拖。”

    陈安没动。

    “拿吧。”炳叔说,“我说话不爱说两次。”

    他这才慢慢走上前,把钱收好。

    出了门,他在巷口停了会儿,手里那两张钱已经攥得发潮。他靠在墙边,低头看自己那双胶拖:边缘裂开,脚趾漏出半截,还有去年冬天冻伤的痕。

    七岁到十一岁那几年,陈安像一只猫一样生活。不是那种在阳台上晒太阳、被人喂罐头的猫,是那种街角下水道缝里钻出来的,踩着湿报纸找垃圾吃的那种。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背着蛇皮袋出门,蹲在城寨外头的垃圾站铁栅边等开门。

    别人是捡破烂,他是挑破烂——铜比铁好卖,有牌子的电器壳拆了还能找出几块残芯,最好的时候捡过一副镀金假牙,转手卖了二十块。那个价钱够买八斤陈米,吃上整整一个月。

    不过这活抢手,来晚了就没得捡。有时刚到,就被大人喝骂赶走。

    日头一出来,他就换地方干别的。他吃得少,几年下来,积了几百块的“小金库”。他藏得严,至今没被陈娟发现。要是被她找到了,下一秒就会变成粉。

    每逢初一,陈安会拿零钱跑到报亭那边,装作看书,实则等老头打瞌睡。他从不整本拿,只抽个一两页,卷进袖子带走。次数多了,老头索性把压在最底下的旧刊都给他,说:“拿去吧,反正也没人买。”

    陈安识的字不多,看不全懂,经常要翻那本捡来的《中华新字典》,一笔一划慢慢查。但他记忆力好,看过就能复述大意。字典里也有英语,他不会读,但能记住意思和拼法。有些字不认识,他就猜,用上下文推断,大多时候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最喜欢看的是《信报》。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生涩词句他并不懂,像“奇异期权”四个字,他查了很久都没弄明白,但他喜欢看那些数字,排得好像有逻辑,像一条看不见的轨道,顺着走,也许能走出去。

    这种报纸在这边不好卖,老头最常进的还是《东方日报》和《龙虎豹》。他有次在上面看过一篇讲失踪儿童的报道,从那以后记住了“拐卖”这个词,也明白,自己和那些孩子唯一的不同是:没人愿意拐他。

    他很少笑,也从不哭。

    有一回晚上,他拖着一包金属壳回家,在楼梯口被两个大孩子拦住。对方说是收“地头费”,一拳把他打在墙上。他没还手,只冷着脸盯着他们笑了一下,笑得让人发毛。第二天,那两个孩子的住处被人砸了,一整排玻璃碎得像下冰雹。这种事城寨天天有,根本没人管。

    那样的日子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某天夜里,陈娟吸毒过量昏死在家中。他去敲阿英姐的门,连夜把人送到诊所,才捡回条命。诊所的人说,再赊,就不治。

    他一个人走回家,在路边坐了很久。

    那晚的天没星星,宵夜档收得早,连楼道口都没半个人影。他看见墙上贴着张“少年培训会”的公告,是哪个慈善机构搞的,想“净化九龙儿童的心灵”,会教画画、朗诵、认字。

    他盯着那张纸很久,最后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水沟里。

    画画认字救不了他妈。也救不了他自己。

    第二天一早,他去找了炳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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