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戕(母女)_一发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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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发完 (第3/3页)

着他赶紧走了,走了远远的,那书被我妈拿着我没法抢,我告诉他如果不想在这里被打死就当没来过,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也没有了之前笑嘻嘻的样子。当时九年义务教务抓得正严,只要是在阶段内的,村里每家每户都得让村委落实好,落实不好老师也难辞其咎,我知道他难做,但比起丢了命,还是难做点好。

    我看着他走了才回去,我妈没见到我,急忙慌地喊着阿妹,阿妹,我接过书,翻着上面的内容给她指着,她看的时候却是同以往都不一样的。

    看我有这样过吗?我想。

    好像没有这样过。我后知后觉到。

    我的生日是从秋分开始数起的第三天。秋天本该是个好季节,硕果累累,秋风飒爽,我看着语文课本,印象中金黄色的秋天,在这里不过就是一张灰色模糊看不见的复印件,好比我心里对于秋天的印象,它本该是美好的,却因为我的降生,而变得晦暗不堪。

    我一直都知道,她认得很多字,读过很多书,和这里格格不入,她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家。在我小时候,她好像还没这么糊涂,有时候会给我念诗,有时候会给我讲故事,会讲那山外的世界,我们没有书,就指着空气胡描,仿佛空气里有本书一般,她会趁着大门从外头锁上时偷偷来和我讲。

    可她不识得我是她女儿,她总是叫阿妹,阿妹。起先我不应她,她就一直喊,喊到我应了她,她就笑。

    她只会笑。

    人性在这片土地持续并长久的沦丧着,久而久之,这就像是为人的标准。所有人用镣铐固住了她的四肢,固住了那颗心脏,她本该绽放,却终日凋零,而我是烧根的肥料,是她惨痛人生里假象幸福的存在,同时也是囚困她的最后一把锁。

    她原先会不会住在一栋小洋房里,可能那里有别致的小花园,种满了花,一年四季竞相开放,秋天又会是什么开的什么花呢?她在秋天是不是会跟朋友出去游山玩水,上学时会认识许多朋友,看着自己喜欢的书,每天往返与家中都有人在等着她进门,傍晚会都她的父母一起用饭,吃着那热腾腾的饭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开心的事情。

    那边秋天叶落满地时,是不是颜色亮丽无比。

    她不应该待在这里,待在这个遍布人类粪便的地方。秋天了,大雁南飞过冬,她的家在哪里,她要怎么才能把思念送出这牢笼,属于她的寒冬又什么时候才能终止。

    我看着她,回握着她的手,心想这一切大概就在不远了,实际上我在和老师认识的第二天,就麻烦他们把我妈的照片传了出去,作为可以联系外界的外乡人,他们就是打开这一把锁的钥匙,只要……只要……

    我伸手抚摸着她的腹部,那是我曾经存在的地方,再往下,是我通向这个世界的甬道,她曾受过多少苦呢,又会有多痛呢,她的手已经提不起劲来了,还能有片刻清醒时连头发都没法帮我绑起来,我爹看不过去,就拿他那剃刀把我头发都剃了,手重得割伤了好几道,现在还留下了痕迹,她当时就跪在地上,喊着,阿妹,阿妹。

    我抱着她的身体,想要在最后一晚记住这温热的触感,我张开了嘴,将一粒樱桃卷进吮吸,是mama的味道,是无比咸湿,是让人想要再更近一点的味道,我小时候也是这般吗?

    她还在睡着,可手上的动作犹如本能,她轻拍着我的背,小声却安详地喊着,阿妹,阿妹。

    因为大学生失踪被卖到了山里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听老师说,报纸都刊登了这里所有人的恶迹,我爹被抓去了调查,叔叔伯伯也都抓了,她的离开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我并不打算跟着我妈离开,我想过所有人应该都不太待见我,同时我心里也在想,如果她再冲着我喊呢,跟她们说她爱我,她要带着我走呢?

    在那些人被抓走之后,有辆车开到了门前,我躲在门后看着从车上下来了好几个人。

    她们哭着,奔上前来牵住了她,抱住了她,我妈只是握住了其中一个人的手,那个女人的长发披散着,站着,和我妈两人无声地对看着,留着泪。

    我妈对她喊道,阿妹,阿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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